来源：检察日报  发布时间：2012-08-31  作者：杨兴培

    一讲到气，人们除了想到争气、斗气之外，还有太多与其相关的人之情感和社会表征，诸如浩气、豪气、傲气、官气、霸气、戾气、匪气，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易中天说过:中国人好面子。其实，人都好面子。为了面子，就要争气;为了面子，就会斗气。于是争气、斗气就与人成了一路纠葛不断、纠缠不清的随形之影。 

    人是奇异的动物，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高度结合。就自然性而言，其吃喝拉撒与其他脊椎类动物没什么两样。然而就其社会性而言，则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动物也有拼杀撕咬，也有争食，这是自然性所为;但人类的争斗、拼杀，绝大部分已不是为了争食，而是为了有一股咽不下去的“气”。为了这口“气”，人类社会千百年来演绎着一场又一场摄人心魄的历史之剧。多少人感叹:人类一直在文明与野蛮的交替冲突中前行。整个人类的文明史，就是人们为了不同的国家和民族的生存和利益，为了不同的宗教信仰和理想追求，为了阶级，为了党派，为了部族，甚至仅仅为了村社和利益和个人的爱欲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冲突进而进行互相厮杀。从政治的信念价值来说，这叫做为了追求真理;但是从人的社会精神状态来说，这也可以叫做为了争气。 

    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一直经历着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斗争和冲突。尽管人类相信，文明终将战胜野蛮，正义的事业终将成为人类的必然选择，普适的文明曙光终将在地平线上出现而覆盖整个人类的天空。但是否正像有人所担忧的:人类还要流血流泪走过一段布满荆棘的道路才能到达开满玫瑰的芳草地?因为我们看到经常有人会毫不痛惜地一次又一次地摧毁了古老的大厦，似乎他们只是为了给新建的屋宇开辟一块新的地基而已。 

    是非善恶两边开，将人类具有的种种气和社会表征做一个大概的分类，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正气与一个负气这两大类。所谓正气者，就是养浩然之气，做天地中堂堂正正人;所谓负气者，即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者是也。当然中间不乏各种争气者、斗气者。 

    斗气者故事，如唐雎不辱使命，面对秦王(即秦始皇)不可一世，口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叫嚣，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而答:“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于天。若士必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面对如是情景，骄横狂暴的秦王也只好色挠而长跪谢之，并转而称颂唐雎的胆识。再如苏秦学纵横之术说秦王，书十上而不为用，资用匮乏，去秦而后归。负书担囊，形容枯槁，至家妻不下，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乃发愤读书。期年，赵王封其为武安君，佩六国相印，联合抗秦。斯时，苏秦何等威风，然这种为“气”者，从人类历史角度来说，不过乃斗气而已。 

    而如争气者故事，更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古者富贵而名不灭者，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而为了争气，司马迁遭受腐刑而无愠色，更以《史记》一百三十篇传世，竟以究天人之际之志，通古今之变之才，成一家之言之能，而为后世之人所感怀。至此而言，为争气，太史公虽万一被戮，岂有悔哉之念乎?真乃另一种人的精气神。 

    但真正对人类历史发生大治大劫影响作用的应当是那些抱有正气和那些落下负气的人。 

    气之高端者，乃正气也。有正气的人为仁者，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中国古者如尧、舜、禹、汤、文、武、周，中国故事人人皆知。外国者，如华盛顿、丘吉尔之属。当年美国独立战争胜利后，新大陆上涌动着一股要求君主制的思潮，手握重兵、拥有巨大威望的华盛顿自然是首选人物。但他却写了一封措辞严厉、不留任何余地的信加以回绝。1853年，由丁韪良代替清政府所赠石碑上刻上了福建巡抚徐继畲的题词:“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之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后此碑被镶嵌在华盛顿纪念碑的第14层之中，永作纪念。 

    再如丘吉尔。二战中，丘吉尔带领英国人民打败了德国法西斯。当其时，丘吉尔的名望可谓如日中天。然而就在战后的大选中，丘吉尔落选了。有人愤愤不平，也有人幸灾乐祸，怂恿或者希望丘吉尔做出什么蠢事来。丘吉尔面对此情此景，从容坦然处之，那句“我毕生为之奋斗的，就是让人民有赶我下去的权利”，足可以彪炳史册。下野绝不影响丘吉尔在英国人心中的应有地位。 

    然而那些负气为恶者，此乃气之下端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均为恶者之所秉。他们应劫而为，扰乱天下，人民遭难。秦始皇三十六年(前211年)，有颗陨星坠落在东郡，落地后变为石块，有人在石头上刻字:“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听说后勃然大怒，即派御史兴师问罪，见无人认罪，便把居住在石头周围的人全部抓来杀了。苍生何辜，遭此灭门惨祸。再如为了负气，“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不顾国家灾难民族危亡，洞开山海关铁门，引得清兵铁骑顺势入关，汉民族又一次遭受灭顶之灾。但即使“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未能让汉民族人民放弃抵抗，有我在自有河山在，也反映了正气对负气的抗争。 

    负气有多等级之分，大恶如上述之事。但还有稍次之恶者，如流氓杀人放火，官吏雇凶害命。这些负气者，仍如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便戕害人间。此时气是无烟火药，以致有河南省原副省长吕德彬雇凶杀妻案、济南市人大常委会原主任段义和雇凶杀二奶案、芜湖市原政法委书记周其东雇凶杀姘妇案……如此恶案自有其种种缘由而致，但其中有一点切不可遗漏，即内中既包含着他们心知肚明的邪气，又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气。这些负气者已根本不懂自己有错在前，有罪在身，智一点也当迷途知返、歧途回车，退一步也得悬崖勒马，忍气饶人祸自消。其结果，顽石虽焚仍遗留恶名在人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天籁有声，负气者当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