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证 许秀兰 

　　自诩“佛菩萨”，能“通神”，在短短几年内，就使得数十位“弟子”“自愿”拿出上百万元财物，被告人李美林一审被以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日前，李美林提出上诉,称自己没有犯罪。市检察二分院审查后认为，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李美林的行为符合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建议二审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日前，二审法院经审理，采纳了检察机关建议。

　　虽然案件已作终审判决，李美林为她的贪婪付出了应有代价——等待她的将是11年的铁窗生活，但本案发生背后所暴露的问题不免引发我们深思：李美林为何如此轻易得逞？受害人为何对她如此轻信？如何才能避免类似案件再次发生？ 

（一）

　　本案二审开庭审理的前一天，承办检察官在市第二看守所再一次提审了李美林。1月的上海，天气阴冷，一头长发的李美林被民警领进了提审室，脸色略显凝重。

　　“你有没有收徒？”“没有。”“你有没有在本市开展讲课？”“没有。”“他们为什么叫你师父？”“出于尊敬。”“你有没有接受供养？”“没有。”“你有没有借菩萨名义，让弟子帮你买车买房？”“没有，那是他们出于感恩自愿的。”……

　　面对检察官的讯问，铁栅栏后的李美林重复着自己的无罪辩解。“我没有诈骗，我从来没有称自己是佛菩萨，我没有以菩萨的名义做任何事情，没有诈骗的动机和理由。”李美林说，弟子们之所以给自己财物，都是因为自己曾经帮助了他们，他们出于感恩而自愿拿出来的。“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如果说我有什么需要反省的，就是后悔自己不该拿他们的钱。” 李美林说。

　　这一回答并未出乎检察官的意料——在本案一审庭审期间以及之前的讯问中，李美林也是这样坚持的。但显然，犯罪事实并不因为被告人的狡辩而消失。与李美林一样在等待二审审理结果的，还有十多位受害人，她们因为李美林的蒙蔽，有的损失了上百万元的钱财，有的甚至险些酿出人命。最后，这些受害人选择了共同揭发指控李美林。

（二）

　　在众多受害人中，张亚丽是较为典型的一位，因为轻信李美林这位佛菩萨，不仅损失了巨额财产，更导致男友割腕自杀和女儿病情恶化。

　　在认识李美林之前，张亚丽就信仰佛教。2006年左右，张亚丽在本市宝山区经营一家饰品店，周海琦是她店里的常客。有一天，周海琦说要给张亚丽介绍一个师傅，这个师傅神通广大，能掐会算，上通天庭，下知地狱，并能预知未来。张亚丽被周海琦所讲的深深吸引住了。不久后，在周海琦家中，张亚丽第一次见到李美林。李美林先是单独给张亚丽念了一段她听不懂的咒文，然后翻译给她听。李美林对张亚丽说：“菩萨说，你生活优越，心直口快，是个善良的人，但内心很痛苦。”被李美林这么一说，张亚丽感到自己内心确实很痛苦，于是就大哭起来。离开前，张亚丽给了李美林200元钱作为感谢费，李美林让张亚丽下次还要再来。

　　之后，周海琦又多次叫来张亚丽，并替李美林传话说张亚丽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一定要去她那里。张亚丽不好意思推脱，就又去了一次。就这样，在周海琦的多次带领下，张亚丽慢慢成了李美林家里的常客，听她讲课、念经，或者做超度等。

　　2008年左右，张亚丽认识了现在的老公陈建国。和陈建国谈朋友时，张亚丽私下问了李美林两人的姻缘如何，李美林说蛮好。但第二次当张亚丽和父亲一起去问时，李美林又说两人八字不合——张亚丽属羊，陈建国属鼠，羊鼠配穷到底、穷到根，等着做乞丐。张亚丽父亲问李美林有何办法，李美林说没有办法，菩萨都救不了。张亚丽一听很害怕，而且父亲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就慢慢疏远了林，对林不理不睬。但张亚丽的内心并不想和林分开。1个多月后，陈建国因为联系不到张亚丽，非常郁闷，就在车里自残，结果把手上血管割破了，到医院缝了20几针，落下了残疾，一到阴雨天就酸痛不止。

　　“可能是担心事情闹大，这件事情之后，李美林多次给我们做超度、加持、火供等仪式，为此我们前前后后一共用掉10多万元。再后来，李美林就说陈建国的诚心感动了菩萨，菩萨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张亚丽回忆起李美林给他们做仪式时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有一次李美林在傣家村大酒店外的停车场帮我们做火供，当时有几十名弟子都在，地方摆了一大堆莲花灯和蜡烛，她让我们两人跪在她面前，用手势在我们间牵了一根红线，并说是菩萨帮我们牵线的，菩萨同意了。”

　　得到李美林的关于菩萨同意了的答复后，张亚丽和陈建国结了婚。张亚丽和陈建国都是再婚的，张亚丽之前育有一女，但女儿患有癫痫病，一直要靠吃药控制。2011年下半年的一天，张亚丽带着女儿来到李美林家里，想问下李美林菩萨对女儿有什么指示。李美林对张亚丽说，菩萨说你孩子没病，她的病是装的，不用吃药，早晚吃些红枣、芝麻、核桃仁就可以了。张亚丽信以为真，就给女儿停了药，只按李美林的要求喂些红枣、芝麻等。然而不到半年，女儿癫痫病就复发并且恶化了，带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因为停药的缘故。

（三）

　　除了张亚丽外，更多的受害人遭受的是巨额的财产损失。一审判决书用一整页篇幅罗列了李美林的诈骗犯罪事实，认定的诈骗金额为232万余元。

　　2007年5月至10月间，为了骗取弟子徐晓娟为自己购买曹杨新村的某室房产，李美林对徐晓娟说：“在外租房房东老是涨价，被撵赖撵去很麻烦，影响修行，菩萨希望你来帮我。”为此，徐晓娟分两次共拿出31万元给李美林，用于支付购房款。当时，徐晓娟曾想用自己名义买下房子给李美林住，但李美林去签合同的时候并没有叫上她，而且后来还对她讲：“我跟菩萨说过了，有人会给你买房子的”。此后，李美林多次利用给弟子们上课的机会，对大家说：“你们都要感谢苦禅（李美林给徐晓娟起的法号），要不是苦禅的帮助，就不会这样静下心来给大家上课。由于苦禅的帮助，我现在步伐快了好多。以前菩萨说要三年以后，现在提前了。”李美林所指的“帮助”，就是指徐晓娟帮她买了曹杨新村的房子。

　　2009年6月至7月，为了骗取弟子徐晓娟、王静秋为自己购买澳门路凯悦名城的房产，李美林便对二人说：“曹杨新村房子的佛堂太小了，弟子又太多，菩萨很恼火。以前王先生提出买房子，菩萨没同意，现在王先生再一次提出买房子而且给了100万元钱，你们要一起帮助我。”同时，李美林还多次对王静秋说：“你身上有财神围着转，要给师傅买房子”。在李美林的要求下，徐晓娟、王静秋分别拿出50万元和100万元。就这样，在短短两年内，李美林买下了她名下的第二套房，不仅面积达160多平米，而且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

　　2011年8月，为了骗取弟子钟春艳出钱为自己买车，李美林多次当着很多弟子的面说菩萨要钟春艳帮助她买车，并称弟子彭宁已经拿出了20万元。同时，李美林还让其他弟子传话给钟春艳：“菩萨要你给师傅买车，你的祖宗都急了”。由于当时钟春艳儿子正在国外读书，心理压力比较大，而李美林帮她疏解了精神压力，因此他比较感激李美林。加之是“菩萨”要自己帮助师傅，且有其他弟子已经帮助了师傅，钟春艳就调出40万元给了李美林。但钟春艳后来才知道，彭宁并没有拿钱给李美林买车，所谓的20万元是李美林自己拿出来的。“李美林借徒弟的名义，明显就是引我进圈套，我知道真相后就有点受骗的感觉。”钟春艳说。

（四）

　　然而，李美林假借佛菩萨名义攫取的财富远不止这些。侦查查明，至案发，除上述市中心两套房产、一辆奔驰轿车外，李美林名下还有超过200万元的银行存款。从来上海时的两手空空到现在的数百万身价，李美林几年间财富的疯狂增长，令人乍舌。

　　在之前的讯问中，李美林还多次强调买房的钱多数是向弟子们借的，将来要还的，但现金存款已经超过200万元，她却从来也没有任何还钱的表示，显然她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些巨款据为己有。

　　除了直接借宗教名义骗取弟子巨额金钱外，李美林还通过讲课、开光、超度、拜师等手段从弟子手中大肆敛财，可谓五花八门，活脱脱将迷信活动搞成了一门生意，而且还很红火。

　　2006年起，李美林定期在自己家中或租住的房屋内给弟子们上课，每周三到四次。每次上课，都是她念一段咒文，然后再翻译给弟子听，并对弟子们说，这是佛菩萨直接教化他们的。虽然不知道这些咒文的意思，但是经过长期的训练，弟子们也可以达到张口就说的地步。每次上课，弟子们都要有不菲的花费。另外，在超度、火供等活动中，每次弟子们都要“捐献”红包给李美林，少则2、3千元，多则上万元，一些弟子称几年间光是红包就捐掉十几万元。虽然李美林口口声声说要将红包到寺庙里捐掉，但弟子们表示，这些钱绝大部分被李美林挥霍掉了。

　　2011年后，李美林又开设了两家佛具用品店，分别由自己的外甥、外甥女、外甥媳妇等人经营。每次活动所需的莲花灯、佛像等物品，弟子们都要从这两家店里购买，而李美林往往以大幅高于市场售价的方式，赚取暴利。如一樽进价2万元的佛像，李美林卖给弟子们要3.6万元；一个普通的莲花灯，要500元，每次活动要烧掉30几个，这些都要由弟子在李美林夫妇所经营的店里买单。据李美林交代，这些佛具店淡季时每月能有2万元左右的收入，旺季时每月能有4万元左右的收入。实际上，弟子是这两家店的主要客源。

（五）

　　李美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那么多人对她顶礼膜拜？

　　判决书显示，被告人李美林是辽宁抚顺人，今年47岁，案发前无业，1987年高中毕业后，一直在抚顺一家纺织厂当工人，后转行个体户，与丈夫一起做熟食加工生意。夫妻二人育有一女。从2004年9月起，李美林开始信仰佛教，坚持在家念经，常读的经书包括《金刚经》、《心经》、《大悲咒》等，并经常到各大佛山寺庙中拜佛拜师。在她的影响下，丈夫也开始念佛。但李美林并不甘于一心念佛，也没有真正皈依佛教的想法。信佛的同时，她还学习了不少道学知识，甚至学会了帮人看相算命的本事。

　　2005年 4月，李美林和丈夫结束熟食摊生意，从东北老家来到上海。在上海无依无靠的她，起初只能靠在高架桥下摆地摊卖杂货为生。然而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然而，女儿和家庭的生活压力，大上海的繁华和喧嚣，无时不在刺激她对于金钱和财富的渴望。在窘迫的生存现实下，李美林转行帮人看相算命。算命是一门零成本生意，生意好坏取决于察言观色及忽悠的能力。李美林掌握了不少佛教、道学乃至心理学知识，常说得对方天花乱坠。渐渐地，找她算命的越来越多，其中不少是通过老“客户”介绍过来的。

　　但看相算命毕竟是小本生意，赚不了大钱。李美林发现，来算命的多为中年女性，经济条件都不错，其中不少人还信仰佛教，但大多经历过家庭变故或者情感挫折。一些人在接触过程中，还表现出希望跟她拜师学佛修行的意思。2006年开始，她见时机成熟，就在普陀区租住了一处房屋，开始招收弟子上课。

　　为增强迷惑性，李美林利用一些群众的迷信心理，有意将自己包装为一名“上通天庭、下通鬼神，能开眼预知未来”的佛菩萨，并让弟子供养自己。那些找她算过命的，成了她的最好宣传员——通过口口相传，李美林越来越神，拜她为师的络绎不绝，其中有法名的就达数十位，苦禅、悟灵、静哲、顿观、了明、妙觉等都是她给弟子们取的法名。

　　师傅，是弟子对李美林的常用称呼——更确切地讲，是“慧慈”师傅。“慧慈”是李美林几年前给自己取的法名。在此之前，她还有“果珍”和“修珍”两个法名，据称这是她在九华山和高尔山“皈依”时师傅帮她取的。但她似乎更喜欢“慧慈”这个法名——她找人朗诵、录制并分发给弟子们学习的光盘，名字就叫《“慧慈礼赠》；她给弟子们印发的戒律也被命名为《慧定戒》。为加强对弟子的精神控制，李美林对弟子们提出很多要求，如不准私自去寺庙朝拜，不准弟子之间私下交流、沟通等。一位弟子在拜李美林为师后，又买了一些高僧讲经的录像自学，李美林知道后非常生气，不准他再看。此外，李美林还要求弟子辞去工作，专心修行。目前，这些受害人中许多已失业。

　　能通神、很灵验，是弟子们对李美林的普遍评价。李美林究竟有多神？有弟子说，刚认识她时，她通过简单的对话或者单是看面相，就能洞察别人的内心感受，或者指出别人的特点和问题。虽然有弟子后来认识到，李美林的所谓神奇之处，实际上有很多心理学的技巧和封建迷信的东西，但是大家还是宁愿相信这位“活神仙”，心甘情愿地为她提供财物。实际上，直到本案一审宣判，依然有不少李美林的所谓弟子相信师傅是无罪的，她们供养师傅是自愿的，李美林对弟子的洗脑功效可见一斑。

　　（六）

　　诈骗罪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通过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他人钱财，数额较大的行为。本案中，李美林通过虚构自己为佛菩萨、能通神等事实，装神弄鬼、迷惑弟子，使受害人拿出巨额财物供养自己，符合诈骗罪的构成要件。虽然李美林及其辩护人提出无罪的辩解，认为这些财物都是受害人自愿提供的，但受害人被蒙骗正是基于她自称“佛菩萨”的身份与能力，以及“如果不按菩萨指示办就会不幸”等虚假事实的基础上的。如果不是因为误信李美林为佛菩萨，这些受害人怎会动辄拿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帮李美林买车买房？事后，受害人幡然醒悟，认为她所谓的“通神”本事，其实就是欺骗，造成家破人亡。

　　我国宪法和法律依法保障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同时也规定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利用宗教损害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和公民合法权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美林借宗教名义行诈骗之实，破坏正常的宗教活动，损害公民合法权益，终究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然而，最后我们不得不回到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李美林为何如此轻易得逞？受害人为何对她如此轻信？如何才能避免类似案件再次发生？ 

　　本案受害人多为中年女性，且多数信仰佛教，她们之所以会与李美林相识，多数是因为自己当时遇到了某些社会困境和生活方面的问题，迫切希望找一个精通佛教的大师来指点迷津，从而寻求解脱。

　　相关材料显示，当时徐晓娟刚刚因为在日本犯罪而被遣送回国，她的老公是日本人，但她无法回到日本，所以心态上有点歇斯底里，心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时常虐待小动物，于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李美林。王静秋的境遇也是如此，她来上海前在广州未婚生育一子，到上海后故意隐瞒婚前事实，婚后丈夫发现了其婚前生子的事情十分气愤，在家庭濒临破灭的情况下，她通过朋友认识了李美林。受害人钟春艳当时孩子正在国外读书，她与孩子关系很僵，心理压力非常大，所以找到了李美林。李美林正是利用受害人急于寻求心理解脱的心理，虚构了自己是佛菩萨、能帮被害人化解灾害和不幸的事实，一方面花言巧语、“指点迷津”，一方面乘人之危、大肆敛财。

　　如果说，是对金钱的贪婪毁了李美林，那么，对受害人而言，更需反思自己为何无法分辨宗教与迷信，为轻信所谓的江湖大仙，并在持续受骗几年后才选择报案？金钱从来不是衡量信仰的标尺，如果将金钱与信仰挂钩，那不仅庸俗化了自己的信仰，更玷污了宗教的纯洁和尊严，助长了贪婪。（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完）